"蟲子字，蟲子詩
朱贏椿
我的工作室是由廢棄多年的老廠房改造而成的。剛搬進(jìn)來的時候，房子周圍雜草叢生。我鋤去了雜草，種了油菜、西紅柿、茄子、絲瓜等，為了防人踩踏，還豎起一道半人高的籬笆墻。后來又在籬笆墻前，移栽過來一棵女貞，現(xiàn)在已有一人多高。
我按時澆水施肥，植物長得都很茂盛，我很期待收獲自己親手種植的蔬果。
但還沒等這些植物開花，一批特殊的訪客打亂了我的計(jì)劃。
先是在一片油菜葉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白色的神秘圖形，蜿蜒彎曲，像某種咒符。我一直很疑惑，這肯定不是菜青蟲啃咬的。隨著天氣變暖，有圖形的葉子越來越多，這些圖形連成一片，就像一行行神秘的文字。我湊近仔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每一個痕跡里都潛伏著一粒芝麻大小的乳白色蟲子。一位搞園藝的朋友告訴我，這是斑潛蠅的幼蟲，對植物損害比較大，建議我立刻噴灑一些殺蟲劑。不過，葉子上的圖形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謝過朋友的好意，我倒想換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些闖入者。
又過了幾天，在一株茄子的葉片上又出現(xiàn)了圖形。這些圖形和油菜上的不一樣，是由若干小圖形構(gòu)成的，呈網(wǎng)狀。一個淡黃色的小蟲子，正伏在葉片上。我還親眼看到這只小蟲子脫去外衣，竟然變成了一只瓢蟲，瓢蟲的背上，分布著二十八顆黑色斑點(diǎn)。
我把這些葉子采摘下來，洗凈，壓平，掃描，把圖形復(fù)制并加以分類。我被這些痕跡吸引，對痕跡的興趣甚至超過了種菜本身。
蟲子訪客越來越多，它們書寫的方式也越來越多。在十年時間里，我接待了數(shù)百種蟲子。如在竹籬笆上咬出圓孔的木蜂，能創(chuàng)作出比斑潛蠅痕跡更粗獷的“書法”的女貞瓢跳甲幼蟲。蝸牛用整個身體寫下的長長的透明痕跡，就像一首贊美慢生活的詩。雨后的小水洼里，沉淀的沙土上會有像手指劃過的痕跡，那是蚯蚓連夜創(chuàng)作出來的，像中國的篆書。蚯蚓甚至?xí)鸭S便也塑造成特別的形狀。我也曾撿到松樹和桑樹掉落的枯枝，拓印了天牛幼蟲在樹枝上留下的痕跡。還有會用英文織網(wǎng)的橫紋金蛛，在書架上孜孜不倦啃書的衣魚……
我不斷收集蟲子們自然而然書寫的字符，也常常把這些字符排列起來?？粗@一行行文字，我仿佛能感受到韻律和節(jié)奏。它們既像遠(yuǎn)古的經(jīng)文，又像現(xiàn)代的詩歌，有時候我竟然會在心里默默地讀出來。我深深敬佩這些不請自來的蟲子詩人，心里早就沒有了害蟲益蟲之分。
我常常端詳這些詩句，它們看上去很美，美得很自然。蟲子們的生活才是最貼近自然的。不過，蟲子們可不在乎詩人的稱謂，更懶得去理會人類對于自己到底是害蟲還是益蟲的劃分，它們只是不管不顧、自由自在地過著本真詩性的生活。
它們本身就是一首首美麗的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