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李國慶
何爲“雜字”？顧名思義，雜字就是把各類有一定關聯(lián)的字詞彙集在一起而編成的書，是自古以來在我國民間廣泛流傳的一種教人識字和普及文化知識的蒙學讀物。雜字具有通俗性、實用性和地方性等特點。從雜字所載主要是字詞來看，它是字書，應該列入經(jīng)部小學類；而從雜字正文進行分類組織來看，它是類書，應該列入子部類書類。自古以來人們很少關注這種蒙學讀物，甚或不知雜字爲何物。究其原因，主要是雜字屬民間蒙學讀物，沒有升到正統(tǒng)地位，不被讀書人所認可。如專門搞普及教育的清季學人張之洞在其“爲告語生童而設”的《書目答問》一書中，在稱贊《儀禮韻言》時就曾説過這樣的話：此書“豈不勝於讀《村書雜字》《百家姓》萬萬耶！”
雜字研究專家李麗中、高維國先生認爲：“由於歷代統(tǒng)治者對雜字的偏見和鄙視，給今天的雜字搜集工作帶來極大困難，已往的雜字書編寫者多不著姓名和撰寫年代，官方編輯出版的書志、書目上又絶少收録，以至許多珍貴的雜字讀本在長期流傳中散失，有的雖找到殘本但無法對證。雜字搜集工作進展緩慢直接影響了對雜字這一文化現(xiàn)象的研究。”來新夏主編《中華幼學文庫·雜字》，南開大學出版社，1995，第2頁。就筆者歷年訪求雜字的實踐來看，上述觀點是正確的。筆者近年留意對傳世雜字的訪求和研究工作，曾經(jīng)眼見到的明清民國及1949年以後編印的各類雜字共計360餘種。早期的雜字現(xiàn)在衹能看到少數(shù)幾種輯本，宋元版雜字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蹤跡，明版雜字已成鳳毛麟角，清代和民國版雜字已不多見，1949年以後尚續(xù)餘音，最後終於退出了歷史舞臺。
歷代傳統(tǒng)的私人藏書家，認爲這類讀物不登大雅之堂，所以，在歷代私家藏書目録中幾乎沒有著録；作爲公藏的圖書館對這類讀物一般不去特意購藏，偶有零星幾種收藏，也屬不經(jīng)意間隨其他四部典籍一并流入書庫的；在一般書店的售書目録中，甚至找不到有關這類讀物的題名。這些隨時都有可能佚亡的蒙學讀物，確實在我國歷代民間教育中曾經(jīng)發(fā)揮過重要作用，這是一宗急需關注和利用的重要文獻，它記載著曾經(jīng)使用過的（有些現(xiàn)在仍在使用）字詞、俗語、俚語和警句，真實反映了下層民衆(zhòng)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態(tài)度。雜字讀物在語言學、文字學、教育學、民俗學、社會學和文獻學等領域都具有獨特的研究價值。
本文擬以筆者掌握的360餘種雜字爲例，從以下幾個方面對雜字進行綜合考察和研究，剖析和揭示這種不被世人注意的、具有民間特性的蒙學讀物，旨在引起和提高人們對這種普及性讀物的注意和認識，從而達到保護、弘揚和利用之目的。
一、雜字的起源發(fā)展雜字起源很早。依據(jù)文獻記載，早在漢魏時，就出現(xiàn)了以“雜字”題名的書，如漢郭顯卿的《雜字指》，魏張揖的《雜字》、周成的《雜字解詁》等，今均有輯本?！端鍟そ?jīng)籍志》還著録了鄒里的《要用雜字》、李少通的《雜字要》等。敦煌遺書中有《諸雜字》（見《敦煌雜録》下輯）等?？梢婋s字書早在隋唐以前就已經(jīng)開始流行?！端问贰妨袀鞫乃挠羞@樣的記載：“元昊自製蕃書，命野利仁榮演繹之，成十二卷，字形體方整，類八分，而畫頗重複。教國人紀事用蕃書，而譯《孝經(jīng)》《爾雅》《四言雜字》爲蕃語?！蔽飨膭?chuàng)造了文字之後，首先翻譯《四言雜字》，將其與《孝經(jīng)》《爾雅》并列，可見這本雜字書在當時的重要性。南宋詩人陸游作七言絶句《秋日郊居》曰：“兒童冬學鬧比鄰，據(jù)案愚儒卻自珍。授罷村書閉門睡，終年不著面看人。”詩下雙行注文：“農(nóng)家十月乃遣子入學，謂之冬學。所讀《雜字》《百家姓》之類，謂之村書?！笨梢姰敃r《雜字》與《百家姓》之類的蒙學讀物并行於世。隨著雕版印刷業(yè)的興盛，宋元明清時期這種雜字讀物在民間得以廣泛流傳。因宋元時期去今久遠，加上兵燹水火等人爲和自然原因，那個時期編印的雜字可能沒有一種流傳下來。今天能夠見到的最早的雜字是明清時期的作品。民國時期接續(xù)餘韻，流傳較廣，傳本不少，現(xiàn)在偶爾還能從古舊書店或私人家中遇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爲了掃盲和普及文化知識，在全國範圍內(nèi)又興起一股編印雜字熱潮，一直持續(xù)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期，雜字纔宣告退出歷史舞臺。從起源和流傳的整體情況看，雜字應該是我國古代産生時間最早、流傳最廣的一種民間蒙學讀物。
明代編印的雜字，世傳極少，筆者僅見5種。其中，明代刻本4種，清代刻本1種。具體爲：《新鍥鰲頭備用雜字元龜》，明萬曆二十二年（1594）刻本；《五刻徽郡釋義經(jīng)書士民便用通考雜字》，明崇禎刻本，存二卷；《新刻增校切用正音鄉(xiāng)談雜字大全》，明末刻本 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編《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中文善本彙刊》，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3。；《增補類編音釋四民切用便讀雜字》，明余一夔編，明書林詹鍾瑞刻本；《新鎸才子雜字》，明吳國倫編，清張補山增釋，清光緒四年（1878）中興堂刻本。
有清一代近三百年，其間編印的雜字，應該不在少數(shù)。筆者經(jīng)眼者300餘種。其中頗有精品。例如：清蒲松齡編《日用俗字》，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蒲松齡集》本；清丁公恕撰《雜字類考》，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經(jīng)元堂刻本；清恒保和編《雜字述要》，清同治四年（1865）富文堂刻本。其中《雜字類考》和《雜字述要》，均爲大開本，書品完整，刊刻精工，用語精到，是質(zhì)量較高雜字作品的代表作。清代編印的雜字多有傳世，如清康熙間仇村黃惟賢刻本《新刻增訂釋義經(jīng)書便用通考雜字》、清乾隆十年（1745）三益堂刻本《湘鄉(xiāng)雜字》、清道光六年（1826）通州掄秀堂刻本《新刊較正方言應用雜字》、清同治二年（1863）聚原堂刻本《必須雜字》、清光緒九年（1883）泊鎮(zhèn)善成堂刻本《精選雜字》、清宣統(tǒng)元年（1909）上海廣益書局石印本《新鎸智燈雜字》等。
民國時期編印的雜字，因時間去今較近，加之大多數(shù)雜字采用西方機器石印和鉛印技術(shù)印刷，所以傳本明顯多於清代。如：民國元年（1912）巴川成文堂刻本《四言雜字》，民國五年（1916）上海鑄記書局石印本《繪圖訂正四言雜字》、京都寶文堂刻本《五言莊農(nóng)必讀》，民國九年（1920）天津增文書局刻本《天津地理買賣雜字》，民國二十四年（1935）上海醒民書局石印本《新刻訓蒙五言雜字》，民國二十七年（1938）吳橋復興書局石印本《四言雜字》、上海錦文書局鉛印本《新刻校正通用六言雜字》，民國二十八年（1939）天津義華書帖莊石印本《士農(nóng)工商買賣雜字》、北京老二酉堂排印本《必須五言雜字》，民國三十年（1941）抄本《四言雜字》，民國三十四年（1945）石印本《必須雜字》，民國年間山東長山文義堂刻本《新編改良日用雜字》、浙紹奎照樓石印本《新輯繪圖洋務日用雜字》、王曙光抄本《鄉(xiāng)音雜字》、北京文成堂石印本《繪圖三言雜字》、北平泰山堂石印本《新集訓蒙必讀七言雜字》，以及僞滿洲國“康德七年”（1940）義誠印刷所石印本《繪圖莊農(nóng)雜字》。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爲了掃除文盲和普及文化知識，文教工作者在前代雜字的基礎上，結(jié)合當時工農(nóng)業(yè)生産實際需要，創(chuàng)作出具有時代精神的新版雜字。新版雜字在全國範圍內(nèi)廣泛流傳，印數(shù)多在十萬冊上下，其在掃盲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編印的雜字，主要有：《新編繪圖莊農(nóng)雜字》《農(nóng)民應用雜字》《農(nóng)民雜字》《口語雜字》《農(nóng)村日用雜字》《繪圖老百姓日用雜字》。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編印的雜字，主要有：《農(nóng)民雜字四字經(jīng)》《新編農(nóng)村實用雜字》《新編四言雜字》《農(nóng)村雜字》《農(nóng)村常用雜字》。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因“文革”原因，雜字編印處於停滯狀態(tài)，筆者沒有見到一種，或許就是這個原因。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編印的雜字，主要有：《農(nóng)村四言雜字》《農(nóng)村常用雜字》《農(nóng)村實用雜字》《新編繪圖莊農(nóng)雜字》《農(nóng)村雜字》。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期開始，我國實行了改革開放政策，各項事業(yè)得到突飛猛進發(fā)展。教育體制改革獲得成功，尤其是恢復高考制度以後，雜字這種普及讀物，遠遠不能滿足需要，取而代之的是與高考有關的教輔讀物。在這種背景下，歷代流傳下來的這種雜字讀物，正式宣告退出歷史舞臺。
二、雜字的版式結(jié)構(gòu)雜字的版式結(jié)構(gòu)與一般四部古籍總體一樣，由版框、界欄、書口、魚尾等構(gòu)成。由於雜字多由書肆刊印，爲了節(jié)省成本，又要多加內(nèi)容，以便售賣，往往在版式設計、開本大小、用紙及雜字題名等方面刻意做些功夫。版式一般設計成上下雙欄。上欄一般刊印知識性資料，如百家姓氏、尺牘行文及插圖等；下欄刊印雜字正文。石印本的版式，往往是上圖下文形式。
下面列舉一種雜字的標準版式例子：
《雜字述要》，清恒保和編，清同治四年富文堂刻本。綫裝39葉。卷首載“目録”，分“天文、地理、人品”等16類。首二句：“四言雜字，首敘天文。煙霞日月，雷電風雲(yún)。”末句：“硇砂砒石，用需酌量?！狈饷骀尅巴嗡哪曛傧男驴s字述要富文堂珍藏”。卷端題“恒保和先生著”。上下雙欄，上欄爲“音釋”，下欄爲正文?！耙翎尅笔菍φ碾y讀難認字進行標音和注釋。末有“總跋”，云：“是書急就，語俗難工。上遵字典，下順時風。四言組織，百事貫通。果能翻閲，應用無窮?！贝藭媸浇Y(jié)構(gòu)設計標準：封面題字爲三段式，卷首有目録，卷端有題名（包括書名和編者題名），上下兩節(jié)版，後有跋文（四言），卷末有題名。開本稍大，品相完好，刊刻精工，這是一部質(zhì)量較高的雜字作品。
雜字書籍具有顯著特徵：書名一般題寫“雜字”，多存在同書異名和同名異書情況，編者一般不題寫姓名，正文分類，開本小而薄。（一）書名題寫“雜字”情況書名題寫“雜字”，自古皆然，如：清曲文炳撰《新編四言雜字》。但也有少數(shù)例外，書名不題“雜字”，而實際是“雜字”者，如：《音注四言商農(nóng)秘書》《新編冬烘讀本》《且顧眼前》。（二）雜字的同書異名情況雜字的同書異名，指相同一部雜字而有多個不一樣的書名，這是雜字十分常見的一種現(xiàn)象。一般一書有二個或三個題名，個別的有多達十個左右的，例如：清乾隆味經(jīng)堂刻本《通考雜字》二卷，此書的書名有多種題法，上卷卷端題“金陵味經(jīng)堂新刻增訂釋義經(jīng)書便用通考雜字”，上卷卷末題“通考全書”；下卷卷端題“味經(jīng)堂增訂釋義經(jīng)書便用通考雜字”，下卷卷末無題名；外卷卷端題“味經(jīng)堂重訂增訂釋義經(jīng)書四民便用雜字通考全書”，外卷卷末題“增補雜字世事通考全書”；目録後題“味經(jīng)堂新刻分類元龍便用世事通考全書”；上書口題“增補通考全書”；書簽題“集義堂新增元龍通考雜字”；封面題“新增萬寶元龍雜字”。（三）雜字的同名異書情況雜字的同名異書，指書名相同但不是一部書，這也是雜字十分常見的一種現(xiàn)象。例如：《四言雜字》《六言雜字》《農(nóng)莊雜字》《日用雜字》《使用雜字》《群珠雜字》及《萬全雜字》等，均屬此例。上舉這些雜字的題名，是人們比較喜歡使用的，隨手題寫，沒有考慮避重問題，以致同名，但內(nèi)容完全不一樣。所以，遇到這些題名的雜字，首先要看看內(nèi)容句式，考慮是否存在同名異書問題。（四）編者一般不題寫姓名情況雜字的編者，一般不題寫自己的姓名。究其原因，大致有二：雜字屬民間普及讀物，由鄉(xiāng)村秀才和市井文人以急就章形式編寫而成，用以施教，沒有傳世打算，故不署名，此其一；雜字不屬四部典籍，不入著作之林，名家學人偶爾即興創(chuàng)作雜字也不願署名，以免被人譏諷，此其二。這是就一般情況而言的。但是，也有特殊情況，就是有一些雜字，題寫著者姓名。例如：《新鎸才子雜字》卷端題“吳國倫編，張補山增釋”；《新刻增訂釋義經(jīng)書便用通考雜字》卷端題“徐三省輯，黃惟賢增訂”；《日用俗字》卷端題“蒲松齡編”。這些均是名人編寫雜字的例子，衹是數(shù)量太少而已。（五）雜字正文的分類情況雜字正文的字詞、詞組和文句，一般按類編排，這是雜字體例的一個特點。雜字的分類，以及類目設置數(shù)量，并不一致，大多根據(jù)內(nèi)容情況來定，并不嚴謹，也沒有規(guī)律可尋。例如：上海教育出版社編印的《農(nóng)村常用雜字》，全書分“農(nóng)業(yè)生産”“生活”及“單位名稱”等10類。每類之下，列字、詞和詞組。金鐵寬編的《農(nóng)村雜字》，全書分“農(nóng)具”“計量”及“口頭常説的詞”等40類。清徐三省編輯的《通考雜字》爲三層版：下層爲正文，上層爲知識性附録，頂層爲注釋性文字。上卷下層分“天文”“地理”及“婦道”等21類，上卷上層分“歷代帝王總記”“天下省屬衙門”及“禮部題定帽頂”等4類；下卷下層分“釋道”“木料”及“治骨鯁神符”等49類，下卷上層分“千家詩酒令”“書柬活套”及“京省水陸路程”等4類；外卷下層分“算法”“課占”及“文約”等5類，外卷上層分“上戴天下土産”“歷代仙術(shù)”及“明初功臣”等6類。（六）雜字的開本情況雜字讀本，一般由書坊刊印。書坊爲了降低成本，往往將雜字刻印成小開本，以節(jié)約木板和印紙，這也是坊刻本的版本特色之一。這與其他坊刻本的通俗讀物是一樣的。
三、雜字的行文句式經(jīng)過長期發(fā)展演變，雜字由原來的單一臚列字詞，逐漸演變成由數(shù)個字詞相連成句、可以誦讀的、能夠表達思想的一種民間讀物。
早期的雜字均屬字詞單列，間或釋義，後來發(fā)展成字詞相連成句的形式。三言或多言雜字應該是在字詞單列式雜字的基礎上，爲了便於誦讀，易於識字，經(jīng)過不斷演變而逐漸形成的。我們依據(jù)早期的輯本和後來的傳本便可以瞭解這種情況。魏張揖的《雜字》僅輯得7條，周成的《雜字解詁》僅輯得14條。檢閲可知，這些書的內(nèi)容都是解釋字詞的音義，如張書第一條：“詁者古今之異語也?！敝軙谝粭l：“嘯，吹聲也?！睋?jù)《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 敦煌研究院編《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中華書局，2000。著録知，在敦煌遺書中，有不下10種雜字。其中S5513，題《雜字》：“窄紙幅，殘卷，大抵以偏旁相同者相隸屬?！盨5690，題《雜字》：“共三行，約十七字，比較冷僻?！盨5712，題《雜字》：“僅九行，不滿百字兼有注音，如羼注以善，暨注以既?！边@是早期雜字的特點。從文獻記載和流傳情況判斷，大概隋唐以前的雜字可以歸入這類，即單一臚列字詞或解釋字詞的音義。自宋代以後，雜字書的內(nèi)容豐富起來，形式也趨多樣化，除單一臚列字詞或解釋字詞的音義外，還把常用的字詞進行組合相連，逐漸演變成了這種既有一定句式、又有一定內(nèi)容的可讀性讀物。
筆者經(jīng)眼的傳世雜字，其行文句式多有不同，經(jīng)過統(tǒng)計歸納，主要包括以下幾種句式：（一）字詞式雜字這類雜字一般按類收録相關字詞。主要包括兩種形式：一是單列字詞，字詞後面沒有注釋；二是既列字詞，又在字詞的後面添加注釋。字詞式雜字的作用類似我們現(xiàn)在使用的字（詞）典。例如：《繪圖日用雜字》，首三詞“生瓜、茄子、落蘇”，末三詞“夯槌、砟刀、六尺桿”?！兑嬗纂s字》，首三詞“秈（秈xiɑn）米、晚米、穤（糯 nuo）米”，末三詞“陝西、雲(yún)南、河南”。（二）字數(shù)整齊句式雜字雜字正文每句字數(shù)相等整齊，故名。依照每句之字數(shù)可分爲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雜字。例如：《日用雜字書》，首句：“坊都甲，村莊營，堂閣寺，樓院庭?！蹦┚洌骸皩W子賬，書諸紳，莫草寫，要謄真?！贝藸懭噪s字。（三）特殊句式雜字特殊句式，指一句中由幾個句式組成，有別於以上所舉的一般句式，故名。這類雜字句式不常使用，屬比較特殊的一個類型。傳本極少，多爲一綫單傳的孤本。具體可分爲：四三言交替句式，四言與三言前後句式，五言與四言前後句式，三三四言句式，三三七言句式，三三七言和七三三言混合句式，五言與七言前後句式，六七言交替句式，詞句對應句式，四言、詞句及六言前後句式，七言、三三七言前後句式，七言、六言及字詞前後句式，詩詞句式，等等。如《十字四言雜字》，首二句：“宇宙間，明亮亮，天地三光。磨骲子，想的是，上下四方?！蹦┒洌骸斑@幾句，村粗話，山人諺語。誰看的，還嫌少，賢者再添。”因雜字正文，用三字、三字、四字句式來表示，故可稱三三四言句式雜字。（四）異文合璧雜字由少數(shù)民族文字和漢字合編而成的雜字，故名。漢字與少數(shù)民族文字一一對應，相當於漢字與少數(shù)民族文字的字典。傳本極少，僅見4種。包括：《新刻校正買賣蒙古同文雜字》《蒙古雜字》《高昌館雜字》及《回回館雜字》。
四、雜字的主要功用雜字的主要功用是用來教人識字和普及文化知識。雜字的編寫者，大多是那些家塾先生。這些家塾先生，或爲鄉(xiāng)村秀才，或爲市井文人，他們把人們?nèi)粘Ｊ褂玫淖衷~進行分類歸納，然後相連成句，編寫雜字讀本，用來教人。這類雜字受到歡迎的原因是從中可以學到日常用字和基本文化知識，又省時省力，不受約束，便於熟記。
廣泛流行的南朝梁代周興嗣編的《千字文》、相傳爲北宋時佚名編的《百家姓》和相傳爲南宋王應麟編的《三字經(jīng)》，實際上也是具有一定句式、又有一定內(nèi)容的啓蒙讀物?！度纸?jīng)》（“人之初，性本善”）是三字一句；《百家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和《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均是四字一句。僅從這方面進行比較，其與雜字沒有太大區(qū)別。筆者認爲，“三、百、千”所具有的優(yōu)點，也正是其不足之處：《三字經(jīng)》旨在宣揚儒家倫理道德，重在説教；《百家姓》集中百家姓氏，收録常見的408個單姓和30個複姓，加在一起也僅有430多個字；《千字文》的內(nèi)容有關於自然、社會、歷史、教育等各方面的知識，也衹是以教人認識一千個漢字爲目的，內(nèi)容比較單一，字數(shù)偏少，不能滿足人們?nèi)粘Ｉ畹膶嶋H需要。
雜字這種讀物，通俗易懂，形式多樣，種類衆(zhòng)多，內(nèi)容豐富，是人們頗感興趣的一種普及讀物。不受場所限制，在炕頭、地頭、門口席地而坐，便可學習，便於教授，這是人們喜聞樂見的一種學習方式。故此，雜字極大地彌補了“三、百、千”自身存在的不足。這或許就是雜字在民間長期、廣泛流傳的主要原因。
教人識字，是雜字的功用之一。那麼，教哪些人呢？主要是兒童，應該還包括部分青少年和成年人。這些人群的數(shù)量，應該是龐大的，也是無法統(tǒng)計的。我們從雜字的題名，就可以看出來，其閲讀對象是哪類人群。如：《新增幼學雜字》及《童蒙雜字》，是以兒童爲對象編寫的雜字；《農(nóng)民雜字》是爲農(nóng)民編的雜字；《繪圖老百姓日用雜字》是給一般老百姓編的雜字；《繪圖買賣雜字》是以商人爲對象編的雜字；《新鎸才子雜字》是以讀書人爲對象編的雜字。
普及文化知識，是雜字的功用之二。如普及天文知識的《時令雜字》、普及地理知識的《湘鄉(xiāng)雜字》、普及農(nóng)業(yè)知識的《農(nóng)村雜字》、普及語言知識的《俗語雜字》、普及創(chuàng)業(yè)知識的《創(chuàng)業(yè)雜字》。
筆者認爲，彌補四部典籍之不足，是雜字的又一個功用。以徐三省編輯的《通考雜字》爲例，該書卷首序言云：“一物不知，儒者所恥。彼夫海志山經(jīng)、稗官野乘，荒忽奇怪，可喜可愕，爲耳目所不經(jīng)見，雖博物者，猶難言之，然猶曰六合之外，存而不論也。至若巷議街談、纖微瑣屑，爲童蒙所必曉，日用所必須者，乃一旦舉以相諮，而茫無以應，則樵夫牧竪皆得傲其所長。是麟篆百函，反不及兔園一冊，而三家村之學，究反勝於萬卷書之宿儒也。吾嘗觀《世事通考》一編，上自天文地理，下至草木蟲魚、星卜醫(yī)藥，無所不備。攜之篋笥，亦足爲游藝者之資焉。顧其中猶有缺略者，則縉紳之品秩未全，而冠帶之朝儀未載也夫?！摈胱俸傅氖撬牟康浼?。而兔園一冊，則指的就是雜字。
由於雜字是給不同人群編的，各有其閲讀對象，普及一般基礎知識，人們經(jīng)過學習，獲得收穫。由此來看，這些雜字顯得特別實用，所以受到了下層百姓普遍的歡迎。教育家張志公先生曾談到雜字的功用，他説：由於雜字具有通俗、實用和地方色彩等特點，“雜字書居然能跟幾乎是‘官定’的‘三，百，千’相抗衡，在不被‘讀書人’認可的情況之下，在社會上廣泛流傳。在實際上，也確是靠了這一路土教材，纔真正解決了中下層社會人家……的子弟衹用短時間學會識字，以應付日用需要的問題。任何一種編得好些的雜字書，大致都能用一次（頂多兩次）冬學的時間學完；學會那些字，記記賬，寫寫信，看看通俗小説和唱本，的確可以對付對付了?！?張志公：《傳統(tǒng)語文教育初探》，上海教育出版社，1962，第32頁。來新夏教授對雜字這種蒙學讀物曾提出自己的認識，他在序言中説：“與正規(guī)教育之路并行的幼（蒙）學教育，還有一條業(yè)餘教育之路。它的讀者不限年齡，不拘身份，男女老幼都可以選擇這條識字途徑。這種所謂幼學教育不是從年齡立意，而是指掃盲性質(zhì)的啓蒙教育。這是一條非正規(guī)的業(yè)餘教育之路。它的主要讀物就是因地制宜、因事制宜，以不同句式編排的各種‘雜字’。” 來新夏主編《中華幼學文庫·雜字》，南開大學出版社，1995。
五、雜字的主要內(nèi)容雜字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若從內(nèi)容所涉及的學科範圍來分，主要包括綜合性雜字和專題性雜字兩大部分。一書內(nèi)容涉及四部，設置多個門類，這就是所謂的綜合性雜字；一書內(nèi)容衹包含一個學科，雖設置多個類目，但不出本學科範圍，這就是所謂的專題性雜字。
無論是綜合性雜字，抑或?qū)ｎ}性雜字，在依據(jù)內(nèi)容進行分類時，其類目的設置，多寡不一，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往往是根據(jù)本書所收內(nèi)容多少、涉及範圍大小，進行分類。
綜合性雜字是傳世雜字的主要部分。內(nèi)容多而雜，幾乎涵蓋了主要學科，是其特點。例如：《雜字類考》二卷，清丁公恕撰，清乾隆五十二年經(jīng)元堂刻本。此書上卷分“天類、地類、帝王”等46類，下卷分“族戚、師弟、朋友”等39類，二卷合計多達85類。
專題性雜字是傳世雜字的次要部分。內(nèi)容少而精，內(nèi)容衹涉及一個門類，是其特點。例如：《買賣雜字》，首句：“買賣之家，帳目要清。”末句：“稻草口穰，穀糧麥秸?！边@是爲商人編的雜字，全書內(nèi)容，圍繞經(jīng)商來説?！犊谡Z雜字》，首句：“叭、扒、笆斗、疤瘌。”末句：“迂摸、噦、熨、甬路。”原書內(nèi)容提要説：“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常遇見一些口語中常説，而一時不容易寫出的字。如小孩的尿布，口語中説‘褯子’，角落，説‘旮旯’。這些字，常常不容易寫出，因而阻礙了我們的寫話學習。這本書專門收集了這一類的字，各字都按音序排列起來，并加上注音、注解和用法舉例，既容易查找，也容易看懂。可作爲學校教師和自學青年的學習工具用書?！?張雪庵編《口語雜字》，山東人民出版社，1956。這是以口語爲題材而編的雜字，全書內(nèi)容圍繞口語來説。
雜字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還體現(xiàn)在其字詞文句當中所表達出的思想性方面。雜字內(nèi)容，多秉承儒家傳統(tǒng)，宣揚正統(tǒng)的儒家思想，提倡以仁爲中心的禮、義、忠、恕、孝、悌、中庸等道德觀念。重視倫理教育，倡導遵紀守法、棄惡揚善、勤儉持家、家庭和睦等健康觀念。在社會意義方面，雜字具備了十分積極的一面。從這一點看，雜字還具有現(xiàn)實意義。這也是一般百姓對雜字喜聞樂讀的一個原因。
六、雜字的傳世版本雜字的版本與一般古籍的版本基本相同，大致可以按照版本類型劃分，包括稿本、抄本、刻本及石印本等；還可以按照版本時代劃分，包括明本、清本及民國本等；另可以按照版本地區(qū)劃分，包括北京本、上海本及天津本等。
由於雜字是民間普及讀物，具有自生自滅的特性，所以，傳世不多。筆者經(jīng)10餘年徵訪，僅得300餘種而已。
在雜字傳本中，抄本占一定比例。一般情況是抄本衹傳抄一部，所以傳世抄本，多爲孤本。筆者見到的抄本如：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抄本《日用雜字書》、民國抄本《雜字辨真》、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抄本《且顧眼前》、無年月抄本《便用雜字》、民國八年（1919）抄本《總魁雜字》、清同治十三年（1874）抄本《五言雜字》等等，都是孤本。
刻本雜字與抄本雜字一樣，占有一定比例。明代刻本是傳世雜字中年代最早的，同時也是傳世最少的一類，筆者僅見4種。清代和民國刻本稍顯多了一些。
鉛石印本雜字，用西方石印和鉛印技術(shù)印製，因速度快、質(zhì)量高、價格廉，傳世數(shù)量明顯多於前朝，受到百姓歡迎。如：民國間彰德聚元堂石印本《必須雜字》、民國浙紹奎照樓石印本《新輯繪圖洋務日用雜字》、民國五年上海鑄記書局石印本《繪圖訂正四言雜字》、僞滿洲國“康德三年”（1936）遼寧安東誠文信書局石印本《繪圖改良四言雜字》，以及無年月太岳新華書店鉛印本《老百姓日用雜字》、民國二十八年天津誠文信德記書局鉛印本《三言雜字》等。
叢書本均爲1949年後印本。如：1963年上海教育出版社鉛印工農(nóng)通俗文庫本《農(nóng)民雜字四字經(jīng)》、1965年上海教育出版社鉛印工農(nóng)通俗文庫本《農(nóng)村常用雜字》、1980年四川人民出版社鉛印農(nóng)村學文化讀物本《農(nóng)村四言雜字》、1982年浙江人民出版社鉛印農(nóng)村文庫本《農(nóng)村常用雜字》、1985年黑龍江教育出版社鉛印傳統(tǒng)蒙學叢書本《農(nóng)村雜字》、1989年岳麓書社鉛印傳統(tǒng)蒙學叢書本《捷徑雜字·包舉雜字》。
一種雜字的版本多與少，反映出這種雜字在世上的流傳情況。據(jù)筆者掌握的情況看，有一種《四言雜字》，傳世的版本最多，達到16個。這種《四言雜字》的首句是“天地三光，上下四方”，末句是“山人諺語，賢者再添”。儘管16個版本中有個別的版本末句稍有不同，但是都屬這個版本系統(tǒng)，其中，北京的泰山堂一家，共有4個版本，用雕版刻了二次，用鉛排和石印各印行了一次，説明當時這種雜字受到讀者歡迎。
七、雜字的研究價值雜字在語言學、文字學、教育學和文獻學等領域均具有重要研究價值。（一）雜字在語言學領域的研究價值雜字用字詞組成文句，除通常使用的一般語言外，有的還刻意收集難讀難寫的字。尤其是刻意收集的地方俗語，這在語言學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價值。例如：《五刻徽郡釋義經(jīng)書士民便用通考雜字》，明崇禎刻本。正文分類就有“俗語類”，保存了明代安徽地方俗語資料?！缎驴淘鲂Ｇ杏谜羿l(xiāng)談雜字大全》，明末刻本。書名用“正音”和“鄉(xiāng)談”二詞，其中，鄉(xiāng)談指地方俗語，正音指標準用語。如：鄉(xiāng)談與正音的對應詞：天光—天亮、天暗—天黑、寒天—冷天。這是研究標準用語與地方俗語的文獻。（二）雜字在文字學領域的研究價值雜字是教人識字的蒙學讀物，其主要功用是教人識字，圍繞字的形音義開講。從這一點看，雜字實際上與字典、詞典相類，是文字學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字源寶庫。例如：《口語雜字》，張雪庵編，1956年山東人民出版社鉛印本。全書收録了不易寫出的字，按照拼音順序排列。音下列字、詞。首句：“叭、扒、笆斗、疤瘌?！蹦┚洌骸坝孛?、噦、熨、甬路?！痹瓡d有內(nèi)容提要：“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常遇見一些口語中常説，而一時不容易寫出的字。如小孩的尿布，口語中説‘褯子’，角落，説‘旮旯’。這些字，常常不容易寫出，因而阻礙了我們的寫話學習。這本書專門收集了這一類的字，各字都按音序排列起來，并加上注音、注解和用法舉例，既容易查找，也容易看懂?？勺鳡憣W校教師和自學青年的學習工具用書?！保ㄈ╇s字在教育學領域的研究價值雜字是一宗民間教育文獻。無論是教人識字，抑或普及文化知識，每一部雜字，都具有教科書性質(zhì)。雜字主要在民間流傳，與官方主持倡導的正統(tǒng)教育讀本“三、百、千”，千百年來，一直并行於世，其在掃盲和業(yè)餘教育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功不可沒。雜字一般在正文的字裏行間，言及編纂旨意，據(jù)此推知，其編雜字，是以教育人爲目的的。例如：《杜塾九訂方言插注雜字》書後有題識：“試聽古諺，一字千金。富惟潤屋，德可榮身。雖未至善，漸漬從新。權(quán)爲小補，輟矣而終?！?（四）雜字在文獻學領域的研究價值雜字衹占傳世古籍的很小一部分，幾乎到了被忽略不計的程度。由於雜字是在民間流傳的一種蒙學讀物，具有自生自滅的自然屬性，故此，其或存或佚，已屬正常情況。傳本在彼時著録，而在此時已經(jīng)亡佚，是一種現(xiàn)實存在。依據(jù)彼時的著録，考察此時存佚情況，對我們瞭解、研究雜字頗有助益。據(jù)以考察雜字存佚情況的前人著録成果，我們知道有如下兩種：一是張志公先生的《傳統(tǒng)語文教育初探》，二是來新夏先生主編的《雜字》。筆者認爲，正是雜字具有的這種自然屬性，對其進行瞭解和研究、保護和利用，顯得尤爲必要。這是處於消亡地步的、亟須進行搶救的、具有特殊價值的一宗專題文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