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事共濟會與國民會議
關于楊度、汪精衛(wèi)等人于辛亥民軍、清軍的戰(zhàn)事陷入膠著時成立的國事共濟會，學術界一直認為不得人心，因而短命，其組織、人員也語焉不詳。仔細梳理比勘新舊各類相關資料，不僅能夠求證國事共濟會成員的身份作為以及該會之于辛亥政局鼎革的復雜關系，還能深入探究國民會議（大會）發(fā)生演化的脈絡及其對近代中國政制建構的長遠作用。國事共濟會雖然為時短暫，所提出的國體政體主題，卻牽動南北各方的敏感神經(jīng)。而其主張的以國民會議（大會）公決形式解決重大國事紛爭，不僅成為南北和談糾結不已的一大關鍵，而且對民初以來中國政制架構的發(fā)展演變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列強與南北和議的政爭
南北議和第二、三次會議之間，袁世凱對于唐紹儀提出的通過召集國民會議公決國體政體的議案，遲遲未作答復。他雖然大權在握，但在親貴、革軍、尤其是列強的壓力之下，必須竭力保持平衡，避免局面失控。列強本來贊成君主立憲的居多，隨著局勢的變化，英國逐漸傾向于接受由中國國民公決的共和制作為解決時局紛爭的選項。與英國保持同盟關系的日本出于自身利害考量，堅決反對中國改行共和制，受制于英國和其他列強，不能單獨采取干涉行動，被迫袖手旁觀。袁世凱主要關注權力的歸屬而非國體政體的形式，他既要利用內(nèi)外矛盾達成目的，同時也要因應時勢的變化，調(diào)整實現(xiàn)政治訴求的具體方略。因而必須造成“非袁莫屬”的時勢，才能水到渠成地登上權力的，從容施政。在外力干擾解除后，袁世凱轉而逼迫清廷及親貴就范。
南北和談與國民會議
南北和議，談判的主要內(nèi)容不是共和與君憲的優(yōu)劣短長，而是以何種形式實現(xiàn)共和。開始雙方爭論的焦點在于是否以國民會議公決國體政體，以及包括代表產(chǎn)生、會議地點在內(nèi)的如何召集等問題。和談期間，本來主動提出此議的是袁世凱內(nèi)閣代表一方，民國代表只是被動接受?？墒请p方共識的基礎在談判會場之外并未得到廣泛認同，圍繞能否以國民會議的形式公決國體政體及其實施辦法，中外南北各種政治勢力相互角力，使得談判雙方不斷調(diào)整各自的態(tài)度立場，導致已經(jīng)達成的各項協(xié)議全然失效，終由國民會議公決國體政體的成案胎死腹中，改由直接迫使清帝退位作為南北紛爭的解決之道。
袁世凱《請速定大計折》與清帝退位
由于民軍根本否定帝制，主張共和，與通行的認識有別，袁世凱暗示清帝退位的《請速定大計折》并非如張國淦所說，提出于1912年1月16日，而是1911年12月27日前。在由國民會議取決國體政體因唐紹儀辭去議和總代表陷入停頓后，袁世凱很快就重啟清帝退位動議，并且取得明顯進展。其間在國民會議問題上與伍廷芳的反復糾纏，很大程度上不過是彼此心照不宣地演雙簧施展障眼法。由于清帝退位之議尚未水到渠成即被意外披露，在清朝內(nèi)部引發(fā)激烈反彈?？家粋€月前的《請速定大計折》，旨在使清帝退位不再是清方的難言之隱，從而對堅持君主制的擁清勢力產(chǎn)生釜底抽薪的作用。
政權鼎革與法統(tǒng)承繼：清帝退位的南北相爭
南北戰(zhàn)事相持不下，為了避免因戰(zhàn)禍延長給國家社會帶來重大危機，促使清帝退位成為首要選項。這一場臺前幕后牽涉中外南北各方的政治博弈，孫中山和袁世凱可謂棋逢對手，彼此出招拆招，明顯較相關者技高一籌。在清廷和中華民國臨時政府之間，袁世凱上下其手，一面化解君主黨的反對壓力，一面排除民黨的限制約束。他力圖借權力來自清帝遜讓之名主導南北政府合并，使得延續(xù)清朝的法統(tǒng)與承接清朝的政府相輔相成。對于袁世凱的種種心計，孫中山雖然預判準確，針鋒相對，卻無力回天。通過清帝退位，辛亥革命以小代價換取成果，在實現(xiàn)帝制到共和的跨越的同時，維護了國家的統(tǒng)一和民族的共存，同時也留下重大隱患，令當事人后來痛心疾首當初做出的妥協(xié)。
接收清朝舊署
和議告成，依法國務院成為統(tǒng)一民國政府的權力中樞，也是各方角力的關鍵。南京臨時政府自認為中國具有正當性的共和政權，而清朝末屆內(nèi)閣總理全權大臣袁世凱變身統(tǒng)一臨時政府大總統(tǒng)，千方百計將前清的閣府部院當作民國的北方政府，以圖偷梁換柱延續(xù)清朝的法統(tǒng)，抵拒南京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的革命法統(tǒng)。民國從前清接下的不但是機構的爛攤子和財政的空架子，還有麻煩不斷的大批舊員和層出不窮的人事糾紛。
創(chuàng)建民國新閣
既往研究中，民國肇建的具體過程主要關注軍事沖突和政治角逐，至于國家行政權力機構如何建制，則語焉不詳，甚至略而不論，而這對于理解民國的創(chuàng)建及其趨向至關重要。接收清朝舊署與建置民國新部的南北新舊之爭相互糾葛，使得各種風潮層出不窮，新政府的成立及其運作舉步維艱，作為責任內(nèi)閣的國務院無形中大幅度被弱化和虛化。精心導演了這一幕開國大戲的袁世凱，看似漁翁得利的獲益者，各方角力的結果，府一極坐大坐實，終達到大權獨攬的目的。
民元孫中山與遜清皇室的交往：兼論清皇族的歸屬選擇
民元8、9 月間，孫中山北上在京活動21 天，百忙之中，專門抽出4 天與遜清皇室往還，不僅出席了清皇室的宴請，還分別拜訪了前攝政王載灃、貝子溥倫、內(nèi)務府總管大臣世續(xù)，并由后者及其所派人員陪同，游覽了頤和園、南海、天壇等宮苑名勝。隆裕太后積極回應民國政府的呼吁，對孫中山來京表示歡迎，雖然帶領宣統(tǒng)會見孫中山的初衷礙于皇族內(nèi)部的反對未能實現(xiàn)，仍為招待孫中山提供儀駕之便。長期敵對的雙方握手言歡，孫中山（包括黃興）方面既是對清帝退位實現(xiàn)共和統(tǒng)一表達肯定和敬意，也是做出由反清排滿轉向五族共和的政治姿態(tài)，以回應各方的質(zhì)疑，使得滿蒙回藏能夠與漢人同心協(xié)力，以期實現(xiàn)合各地為一國、各族為一人的誓言。而在清室方面，雖然國體變更、失去統(tǒng)治地位未必心甘情愿，但是包括隆裕太后、攝政王以及參與招待孫中山的幾位皇族內(nèi)臣，的確有意信守協(xié)議和承諾，在民國政權下繼續(xù)安享尊榮。為此，隆裕太后還從全族和宗廟陵寢的安危以及中國的安定著眼，扼制各地親貴舊臣的圖謀不軌。在京滿人的滿族同進會，則積極在民國政治架構里爭取自己的權益。清皇室皇族乃至滿人在作為征服者統(tǒng)治者和中國人之間必須二取其一時，多數(shù)人寧可放棄前者而不愿失去后者，其表現(xiàn)在民初得到一般國民的普遍認可。這樣的大勢所趨，重要的動因在于晚清因應外強的壓迫，清廷不得不撤藩建省，放棄內(nèi)亞的藩部制而一律采取中華體制，同時逐漸弱化旗人的特性，使得旗民分治的界限日趨模糊。雖然革命黨的排滿宣傳凸顯了滿漢矛盾，仍不宜用民族識別以后的觀念來加以解讀。盡管后來宣統(tǒng)卷入張勛復辟和偽滿洲國，禍及全族，遜清皇室和旗人對五族共和身份的認同，畢竟成為民族同化和疆域統(tǒng)一的重要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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