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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李白·鳳凰臺
台湾作家张大春,为你讲述诗仙李白的学习年代与漫游年代
ISBN: 9787549556090

出版時間:2014-07-01

定  價:39.00

作  者:张大春 著

責(zé)  編:简心怡 杨静武
所屬板塊: 文学出版

圖書分類: 中国当代小说

讀者對象: 大众读者

上架建議: 文学 历史
裝幀: 平装

開本: 32

字數(shù): 240 (千字)

頁數(shù): 384
圖書簡介

天下賢才是鳳凰,但登臺遠望,鳳凰為誰來?

開元十三年,李白出蜀,初試啼聲。

在大唐社會變動最劇烈、攀附求名之勢上行下效的時代,這是一次徹底訣別的浪游:他不能再作居鄉(xiāng)之吟,不能再有歸鄉(xiāng)之思,甚至不能再圖返鄉(xiāng)之計。唯有如此,他李白才有機會成為帝國萬里幅員中一個全新的人。

然而,一旦卷入光輝盛世的名利游戲,名滿天下的詩人,往往不過是詩句的附庸。憑借驚人的才情,既無經(jīng)驗亦無功名的李白,得到上至公侯下至歌姬胥吏的青睞。然而,出身的羈絆卻一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在慷慨漫游的旅次中,師母月娘告別往報父仇,相見遙未可期;摯友吳指南更是漸行漸遠,終至客死異鄉(xiāng),臨別遺言:“汝心事只向詩說,便是自絕于天下人!”身外無家的詩人,一心所向者,究竟為何?正如孟浩然之問:“汝于天下,有一諾否?”

《鳳凰臺》是臺灣作家張大春“大唐李白”系列四部曲之二,繼《少年游》之后,講述青年李白出蜀之后、沿江而下的游歷生活。在這卷堪稱“李白的漫游年代”之書中,李白與發(fā)小吳指南下渝州、經(jīng)巫山、過荊門、到江陵;遇道士司馬承禎,解洞庭錢塘、涇陽二龍之釁,奇遇不斷,皆為其一步步向廟堂明君接近的精彩伏筆。金陵孫楚樓上,李白與一代名妓段七娘、貴胄子弟崔宗之等人一見如故;驛站江邊初見孟浩然,更互相驚為天人。

張大春,這位當(dāng)代華語文學(xué)界絕對無法忽略的重量級人物,被莫言評價為“臺灣最有天分、最不馴,好玩得不得了的一位作家”,在《鳳凰臺》中再一次展示小說虛構(gòu)與歷史考證的張力。在既知的李白身世與仕途史料之上,小說家以神仙虛構(gòu)之筆聯(lián)系文學(xué)史與政治史,以對“詩仙”身份的多重玩味,鋪墊李白如何擺脫賤商之子的身份?!皻v史”的大唐,“浪漫”的李白,以及野生如稗的小說精神,盡在張大春酣暢淋漓的筆法下有著全方位式的完美呈現(xiàn)。

一般理解下的李白,未必是真正的李白。他的故事,更像盛唐之世的《天注定》──外省來的年輕人,到京師找機會,周游浪蕩幾十年,空有詩名,卻離夢想極遠。

李白開拓了唐詩的形式與境界,而他的時代卻錯過了他。這事也是天注定。

——張大春

作者簡介

張大春

臺灣作家,1957年出生,祖籍山東。

好故事,會說書,擅書法,愛賦詩。著作等身,曾獲多項華語文學(xué)獎項。

《大唐李白》系列為其現(xiàn)代小說技藝與古典文化素養(yǎng)之集大成作品,擬以百萬字篇幅再造詩仙李白的一生,重現(xiàn)大唐盛世的興衰。首部曲《少年游》梳理李白早年的萍蹤游歷,剖析詩人的身世、師從之謎,出版后即獲評為《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金石堂2013年度十大影響力好書、誠品金石堂博客來年度暢銷中文書。

《鳳凰臺》為“大唐李白”系列四部曲之二,后續(xù)兩部分別為《將進酒》《捉月歌》。

圖書目錄

序 再說李白

一 一回花落一回新

二 蝕此瑤臺月

三 萬里寫入胸懷間

四 驅(qū)山走海置眼前

五 清晝殺仇家

六 此行不為鱸魚鲙

七 萬里送行舟

八 銜得云中尺素書

九 笑我晚學(xué)仙

一○ 直上天門山

一一 與君論心握君手

一二 未若茲鵬之逍遙

一三 應(yīng)見魏夫人

一四 斗雞事萬乘

一五 道隱不可見

一六 愿作陽臺一段云

一七 君今還入楚山里

一八 空余秋草洞庭間

一九 流浪將何之

二○ 一朝飛騰為方丈蓬萊之人耳

二一 盡是傷心之樹

二二 龍虎勢休歇

二三 遙指紅樓是妾家

二四 鳳凰為誰來

二五 送爾長江萬里心

二六 富貴安可求

二七 立談乃知我

二八 回鞭指長安

二九 蕭然忘干謁

三○ 寧邀襄野童

三一 宮沒鳳凰樓

三二 一鶴東飛過滄海

三三 云山從此別

三四 攜手林泉處處行

附錄 李白的學(xué)習(xí)年代與漫游年代——從“成長小說”論張大春《大唐李白》首二卷的幾個問題

序言/前言/后記

序 再說李白——關(guān)于《大唐李白》如何發(fā)想

大約從二○一一年起,我開始注意到自己所處的社會所出現(xiàn)的一些瑣碎的小現(xiàn)象,這些事情有時候發(fā)生在生活之中,有時也貫穿到我寫作或者是收集材料的某些觀點里面。其中一點就是:如果一個社會充滿著機會,充滿著各種實踐抱負的場域,然而有些特定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沒能握有這些機會,甚至永遠無法實現(xiàn)他們可能的抱負,那么他們可能會去做什么?

也就差不多在這體會的同時,我正準(zhǔn)備動手寫《大唐李白》。

李白就是在當(dāng)時一個盛世之中積極尋找自己機會的人。他出生于公元七○一年,過世于公元七六二年,一生所系,大約與盛唐相仿佛——自七世紀(jì)末到八世紀(jì)中,差不多有半個世紀(jì)的時間,是大唐帝國看來最輝煌繁榮的時代。如果把盛唐這個概念和李白的生涯看作一個對比,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兩者密不可分。

李白出生之前,整個唐朝經(jīng)由唐太宗、唐高宗,一直到武后,甚至唐中宗,好幾代風(fēng)范各異、行徑不同的帝后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持續(xù)地擴大其官僚集團。這其中有許多原因,而武后是特別的角色,她本來不該是李唐皇室的繼承人,但不論是基于個人的野心,或者是弘教的企圖——更可能是借助于佛教經(jīng)典(如學(xué)者所一再指出的《大云經(jīng)》,其中有女主稱帝的啟示)——她布置一套全新的統(tǒng)治規(guī)模和價值?;蛟S,武則天期望在舊有的官僚集團之外,找到帝國新生的力量。比方說,幫助李唐建立起皇權(quán)的關(guān)隴集團,一直對武則天這樣的當(dāng)權(quán)者有強大的壓力。當(dāng)武則天利用新的考選制度,引進更多的士子之時,官僚集團便開始急遽地擴充。

李氏當(dāng)國的時候原本就苦于自己的郡望不高,不足以和前代綿延數(shù)百年的高門大姓之家相抗衡。所以,從唐太宗貞觀年間修成的第一部試圖建立新士族階級的書籍開始,無論是稱之為“士族”、“世族”、“門閥”,都是世代為高官的家族。唐太宗修《氏族志》推揚時興冠冕,打擊古老門閥;日后新編的《姓氏錄》目的和手段也是相近似的,像是和李氏并肩打天下的武氏,也一樣不注明郡望,堪見《氏族志》、《姓氏錄》之為物,恰是對南北朝以來的高門大第做徹底而沉重的打擊。

武則天大量地擴充官僚集團的成員,使得整個王朝所運用的公務(wù)員數(shù)量增加了十到二十倍。這樣一個龐大的官僚集團固然帶給帝國經(jīng)濟上的負擔(dān),同時也為許許多多原先不可能進入士大夫階級的人帶來希望。不斷擴充的貢舉、制舉、雜舉不勝枚舉;表面上的說詞都是“搜揚拔擢,顯舉巖穴”,而《史記•蘇秦張儀列傳》所謂“布衣卿相”的局面,似乎更加真切了。這為許許多多寒門之士——也就是社會地位比較低下的年輕人帶來無窮的希望??墒?,李白卻偏偏沒有這樣的機會。

李白的父親是一位商人,而且根據(jù)種種跡象的判斷、資料的比對,我們可以猜想李白的父親可能是出生在西域的胡商,血統(tǒng)上應(yīng)該是漢人,但他所從事的行當(dāng)只能說屬于大唐帝國最邊遠底層的一個階級。

一般說來,商人除了繼承父族的家業(yè)、最后成為另外一個商人之外,是沒有機會進入到士大夫這個階級里來的。因此李白根本沒有改換門庭的機會,充其量只能南來北往地從事貿(mào)易,其間或者從事各種放貸、投資的行為,將本求利,也容有腰纏萬貫的前途。然而,這是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呢?這是一個問題。

大約在公元七○五年,李白的父親李客帶著一家人從西域來到了現(xiàn)在稱為四川的蜀中綿州昌隆縣(由于要避唐玄宗李隆基的諱,而改名為“昌明”)。李白四五歲即成為蜀中的居民。根據(jù)他日后的回憶,年幼時曾經(jīng)在父親的指導(dǎo)下讀過司馬相如的賦作。這表示他的父親可能具有相當(dāng)程度的文化修養(yǎng),但是這一點不是沒有爭議。因為也有許多學(xué)者認為:如果在年幼的時候要教導(dǎo)一個孩子從事文章辭賦那樣的學(xué)習(xí),這樣的父親應(yīng)該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說不定也具有文人的背景。

關(guān)于這一點,我是存疑的。我相信李白的父親不見得實際教導(dǎo)過李白,那更可能是李白對于親長教養(yǎng)程度的吹噓。但李白的父親的確有可能通過金錢的支持,提供豐富的書籍。在大量如同游戲一般的閱讀、模仿啟蒙之下,李白生活優(yōu)渥,等閑不必操煩治生的實務(wù),得此熏陶,他從童年起就長期浸潤于經(jīng)籍文章之教,而沒有其他同代士子必須參與、將就的諸般科舉、制舉考試桎梏。

總之,在沒有進學(xué)(館學(xué))念書的背景之下,從年幼時就能熟稔古代辭章之學(xué)的經(jīng)驗,堪稱是獨一無二的。根據(jù)《酉陽雜俎》所記,李白“前后三擬《文選》。不如意,輒焚之;惟留《恨》、《別》賦。今《別賦》已亡,惟存《恨賦》矣”。

但是我們?nèi)匀灰獑枺豪畎诪槭裁匆笤熳约旱纳硎滥兀克麨槭裁匆鋸埜赣H給他的文化教養(yǎng)?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李白這一生之中極其介意,并且力圖振作的一個動機,那就是他不甘心成為帝國底層的一個賤民。在盛世之下,一個非士人階級的人,未嘗不能有野心、抱負,未嘗不想成就某些經(jīng)國濟世的事業(yè)。李白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我認為要從他十七八歲跟隨的師傅趙蕤這個人講起。

趙蕤這個人在歷史上所流傳的記錄不多,只知道他有個和他一樣不問俗名世事的妻子,曾經(jīng)有地方官吏召見他們夫妻,希望趙蕤能出來做官,他嚴詞拒絕。李白曾經(jīng)跟隨他至少三年以上的時間,在這幾年當(dāng)中,有將近一年,李白自己到蜀中其他的城市,包括現(xiàn)在的成都(當(dāng)時稱為錦官城)、峨眉山等處去游歷。李白大約在二十五歲之前都在蜀中度過,其間跟隨趙蕤學(xué)習(xí)的一段經(jīng)歷,對他日后的人生帶來了重大的影響。

趙蕤是一個今天來看“沒有中心思想”的人,也可以稱之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縱橫家”。所謂縱橫家,是以一套又一套盡管彼此相互矛盾、彼此捍格的論述,來達成言辯目的,以解決現(xiàn)實糾紛。這樣的人,經(jīng)常借由工具式的思維來謀求最大的利益——盡管未必是私利,卻也在一定程度上顯現(xiàn)其功利的、現(xiàn)實的、見風(fēng)使舵的企圖。他們幾乎不真正探討或表現(xiàn)出自己相信些什么。

對于縱橫家而言,勝負跟是非是可以等量齊觀的。這樣的一種人格,這樣的一種訓(xùn)練,也許和李白天生的個性有所沖突,可是畢竟對李白的成長帶來重大的影響。趙蕤的著作——《長短書》內(nèi)容還相當(dāng)完整,就是通過種種反復(fù)的舉例、辯論,針對一個一個設(shè)定的議題進行言辯,和劉向所編的《戰(zhàn)國策》、《說苑》、《新序》相當(dāng)類似,堪稱是一部辯論手冊,而非思想論著。

李白寫文章除了模擬整個《昭明文選》之外,這種辯論術(shù)的訓(xùn)練也使得他日后能侃侃而談,從容應(yīng)對,在種種與人相互交談的過程中發(fā)揮機智,展現(xiàn)一種過人的風(fēng)采。我常疑惑李白既然不能夠參與名目繁多的科舉、制舉,為什么還那樣用功讀書。明明不需要考試,為什么他會那樣努力呢。我相信在李白而言,那是一個有趣、恒久而且極其吸引人的游戲。更進一步說,寫文章,學(xué)人寫文章,借用前賢修辭表現(xiàn)而令時人嘆為觀止的制作,對于李白而言,就是一種表演。這種表演,無關(guān)乎日后能不能獲取成為士族、成為官吏的機會。他只關(guān)心一件事情:我的文章比起古代那些高高在上、號稱天潢貴胄者,那些諸侯卿士大夫,比起這些人,我李白應(yīng)該毫不遜色。

與古人爭勝,與時人較勁,看起來是兩回事。如果說將“與古人爭勝”來取代“與時人較勁”,那么這又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我們可以這樣說,在現(xiàn)實之中,基于身家地位不能參加科考的李白,如此積極地學(xué)習(xí)、模擬,并且一篇又一篇地寫那些看起來幾乎沒有人會欣賞的文章,到最后反而成就了李白作為一個文章家、詩人最重要的訓(xùn)練。成就了此一訓(xùn)練的李白也滿足了某種可以稱之為虛擬的抱負。在二十五歲離開蜀地之前,李白還碰到了什么樣的事呢?我認為接下來的這件事情貫穿李白的前半生,甚至到最后還影響了他的婚姻。

讓我們先旁敲側(cè)擊地看一眼李白的父親為自己命名為“李客”這件事。

為什么會有人為自己命名為“客”呢?客就是客人,也就是客商。給自己起這個名字,很顯然李白的父親并不是認真的。李白一定也知道李客并不是父親的真正名字。

唐朝人非常重視避諱,也就是兒子不能口呼父名,也不能在自己的作品里書寫父親的名字。從這個角度來看,李白有很多的作品,比如“客心洗流水”、“樂哉管弦客”,至少在他的詩篇里面能找到幾十個客人的“客”字,為什么他不避諱呢?一,他本來就不屬于嚴格遵守禮法的士大夫階級,可以不在乎??墒抢畎资且粋€希望自己能夠從模仿到亂真,把自己視為一個士大夫的人,應(yīng)該還是要避諱的。李白不避諱,那就只有第二個可能,他很清楚父親本名不叫“客”。取名為客,因為他是從西域回來,心態(tài)上還是作客,何況他還是一個客商。

身為一個行商成本負擔(dān)要比一般的店商更多,冒的風(fēng)險要更高,可是也許正因為交通流動遠地的貨物,獲利也可能更大。還有一點很要緊,就是需要擁有更好的償債能力以及更卓著的信用。

從實務(wù)面來看,既要獲利高又必須負擔(dān)比較少的風(fēng)險,就應(yīng)該在一次次長途交易貨品的往來之中,建立我們今天所說的倉儲和物流中心,以及區(qū)域性的交易網(wǎng)絡(luò)。李客是有條件的,除了李白之外,他還有大小兩個兒子。李白很認真地讀書、寫作甚至吟詠詩歌,可是這些活動并不是承擔(dān)家族事業(yè)的正務(wù),而是先前所說的游戲。相較于同時代其他相同或不同階級的男子,李白游戲的時間相當(dāng)長。無論是否讀書應(yīng)考、謀求仕進,唐代男子到了十四五歲即告“成立”,李白的哥哥和弟弟,大約就是過著這樣平凡而順命生活的人。

李白曾經(jīng)有詩這樣說“兄九江兮弟三峽”,他的哥哥在九江,他的弟弟在三峽。九江和三峽兩地是長江流域整個水運的終點和起點,在這兩個地方,兄弟待了近乎半輩子。李白的哥哥大概也就是在十四五歲上到九江,幼弟差不多在同樣的年紀(jì)到三峽扎了根。這顯然和整個家族的營生有關(guān)。兄弟二人在水運起迄之地,轉(zhuǎn)運東來西就的貨物,春去秋來,執(zhí)業(yè)如斯,本本分分從事著物流商的本行。至于李白,他在開元十三年忽然離開家鄉(xiāng)乘船下三峽,并且經(jīng)過九江。可是他經(jīng)過三峽的時候,并沒有去探望他的弟弟;經(jīng)過九江的時候,也沒有去拜訪他的哥哥,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雌饋?,他好像是要躲避與親人的會晤,為什么呢?

十六七歲的時候,李白可能犯下過殺人的案子,根據(jù)他自己的吹噓,他曾經(jīng)出手使劍,殺過好幾個人。如果李白所言不虛,那么根據(jù)大唐律法,唐詩會少掉八成的光輝——李白就來不及把作品傳到后世了。李白并沒有真正殺人。他也許動了刀——因為他隨身帶刀。根據(jù)日后李白的好朋友崔宗之詩里的形容“袖有匕首劍,懷中茂陵書”可知,李白的袖子里隨時都藏著匕首??赡芾畎自跉⑷顺蓚?,在進入偵查的過程中,暫時被釋放了,后來也不被追究——可能是李客花了些錢幫他擺平官司?接著需要一段平息的時間,李白不能在家鄉(xiāng)昌明市上繼續(xù)鬼混,這中間也許是半年,也許是一年。

接下來要問:在這一年左右的時間里,李白去了哪兒?大致上,根據(jù)三言兩語、極為有限的資料,我們可以推測,他少年時期在一個叫大明寺的所在待了一年多。這會衍生出來另一個問題,寺廟可以讓任何人長期居住嗎?如果你是一個士人,也就是可以赴考任官的人,則盡管唐人筆記上流傳著“飯后鐘”(也就是吃過飯之后才打鐘,招呼來寺廟僦居的士子前去用餐)那樣悲慘的故事,寺廟還是有義務(wù)接待各方進京趕考的讀書人。但是一所寺廟要讓李白這樣的少年犯進入,以讀書為借口,逃避刑責(zé),大概還是需要更復(fù)雜的關(guān)系。就此我們可以從當(dāng)時寺廟與商人之間的經(jīng)濟供輸,推敲出他們最可能的交往關(guān)系。

這就是我寫《大唐李白》最早的一段路徑。透過細節(jié)追索,我想描繪出一個文學(xué)史上沒有敘述過的李白。文學(xué)史這門課程以及這個概念,是一個近代學(xué)院的產(chǎn)物;學(xué)院制度生產(chǎn)出來之后,我們學(xué)習(xí)的人誤以為那厚厚的一本書里就是古代文人生活、創(chuàng)作的大體風(fēng)貌,作品好像總是跟前代的以及后代的作品發(fā)生直接的影響關(guān)系。我們因此而忽略了每一個時代的作家都可能更大程度上與他那時代的實際生活有著更密切的瓜葛。

李白的詩、生活與情感之所以還值得我們繼續(xù)求訪,乃是因為整整一千三百年前的大唐時代,還有太多值得我們?nèi)ハ胂笃礈愐约把芯坷斫獾暮圹E。我才起步而已。

(本文從作者接受《外灘畫報》采訪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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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李白•鳳凰臺》是臺灣作家張大春“大唐李白”系列的第二部,描寫青年李白出蜀之后沿江而下的游歷生活。如譬之以武俠小說,《少年游》是深山學(xué)藝,《鳳凰臺》則是初出江湖首試啼聲。且看沒有背景的詩人,如何反抗沒有科考資格的個人命運,一步步接近廟堂明君的權(quán)力核心?而號稱“詩無敵”的他,在金陵酒樓中踟躕流連、以詩會友,遇一代名妓、會孟浩然,又將如何面對這些盛世底層的不同身影?

張大春,這位當(dāng)代華語文學(xué)界絕對無法忽略的重量級人物,被莫言評價為“臺灣最有天分、最不馴,好玩得不得了的一位作家”,2013年推出“大唐李白”系列,為其現(xiàn)代小說技藝與古典文化素養(yǎng)之集大成作品。首部曲《少年游》以虛實交錯的筆法勾勒李白的少年時光,出版后即廣受贊譽。而在《鳳凰臺》中,“大說謊家”再一次展示小說虛構(gòu)與歷史考證的張力。在既知的李白身世與仕途史料之上,小說家以神仙虛構(gòu)之筆聯(lián)系文學(xué)史與政治史,以對“詩仙”身份的多重玩味,鋪墊李白如何擺脫賤商之子的身份?!皻v史”的大唐,“浪漫”的李白,以及野生如稗的小說精神,盡在張大春酣暢淋漓的筆法下有著全方位式的完美呈現(xiàn)。

精彩預(yù)覽

一 一回花落一回新

吳指南在生前的最后幾個月里,經(jīng)寒春而入炎夏,常犯一怪疾,便是雙眼忽然眩盲,片刻之后,又不知何故而忽然復(fù)明。當(dāng)時他和李白同在洞庭旅次,竟不以此為憂,反而經(jīng)常在這盲疾突發(fā)之際,高聲喧鬧呼喊:“嗚呼呼呀—李十二,李十二!黑了黑了?!?

這盲疾,真令李白束手。吳指南卻以此為調(diào)笑的話柄,說他:“遮莫從那趙黑子學(xué)醫(yī)采藥,竟不抵事?!薄罢谀?,就是“盡教”、“縱使”的意思—這是出蜀之后,一路上聽仿各地行人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俚語,學(xué)舌既久,便也改不了口了。

還不只是調(diào)笑,吳指南甚至把這盲疾當(dāng)作樂事;每當(dāng)失明,無論置身何處,就只能茫然兀立,舉凡一行一動,都得倚賴李白相幫,眼前該出現(xiàn)而不能出現(xiàn)的景致,也須倩李白為他說解、形容。像是某處山峰如何挺特,某處平蕪如何曠遠,某處水曲如何宛委,某處湖沼如何澄清,兼及某人的膚發(fā)衣裝、某物的形貌結(jié)體,李白都得為他一一狀述。

吳指南樂之不疲,感覺李白只在這時刻,才像是與他相知相伴的手足—這是他近二十年來從未曾有的體驗。也仗著這盲疾,吳指南不時還像是要索討舊債似的說:“前數(shù)年汝獨上峨眉玩耍,卻教某一人在昌明自飲自斟,好不幽悶—汝且說來,那峨眉山色,比之眼前又復(fù)如何?”諸如此類,李白總不懊惱,有問必答。

直到某夜,正值滿月后三日,李白與吳指南相偕來到一座幾乎已經(jīng)荒圮的蘭若,向寺僧打探:寺中可有抄寫經(jīng)卷的硬黃紙?僧人支吾以對,似有十分難處,李白竟然罕見地掏出了些許碎銀,交付在僧人掌中。吳指南便在此時發(fā)了眩盲,遠近人物倏忽昏暗下來。他摸索著拉拉李白的袖子,道:“嗚呼呼呀—李十二,李十二!黑了黑了,天黑、地黑、汝亦黑!”

李白放低聲道:“錢塘龍君將興風(fēng)作浪,此去涇陽數(shù)千里生靈不免一劫,待某辦了大事,再與汝細說原委?!?

隱隱約約地,他能夠聽見李白窸窸窣窣同那僧交談。問答間不外就是那紙的尺幅、顏色,僧人約莫是納人銀兩,話也多了起來,直道此紙經(jīng)匠作染過黃檗、白蠟,料質(zhì)堅韌,寫來滑順晶瑩,寫后金光四溢,可以百年不受蠹蟲蛀蝕,早些年寺中有人尚知作字的,經(jīng)常用之抄經(jīng)云云。

李白只回了句:“當(dāng)即要燒化的,毋須在意甚長久?!?

那僧一聽這么說,便不住地嘖聲嘆息道:“可惜、可惜?!?

吳指南問不出所以然,只能一路聽將下去。他聽見李白共那僧齊動手腳,將紙張掛在壁間,接著便舀水磨墨,其聲碌碌然,磨罷了,像是從身上某處摸出一張藁草,逐字逐句念了下去:

靈氛告余以所占兮,將有不懲之事。毋寧捐所繾綣兮,臨八表而夕惕。夫化行于六合者,出于淵、見于田、飛在天,此龍行之志也。胡為乎雷其威聲,電其怒視,催風(fēng)則三日折山,殘滅噍類;布雨則萬頃移海,喧嘩兒戲。私抱棖觸而難安兮,豈遺蒼生以怨懟?三千大千,一身如寄。為龍為蛇,不報睚眥。

片刻再讀、三讀,大約是確認字句無誤之后,李白又吩咐那僧:仍得備辦幾樁物事,始能克竟全功,所需者除了銅盤一只,炙籮一架,還有“五谷莖秸,松柏膏脂”。那僧不免嘀咕了幾句,聽不出來是微有抱怨還是仔細斟酌,總之就是這么念叨著,人也就去遠了。此后,便是一段漫長的寂靜。而在這寂靜之中,吳指南仿佛聽見了李白在貼掛著紙張的壁前濡毫作書的微小聲響。

“汝寫字?”

李白不答。但聞筆毫在硬紙上擦拂刷掠,片刻不停,李白口中自念念有詞,滿紙寫畢之后,才走近他,又誦過一遍,才低聲道:“此作非比尋常?!?

“汝向來如此說。”吳指南笑道。

“今番不同,這是給龍王寫的?!崩畎诇惿锨?,附耳說罷,似乎早就料到吳指南會訝異聲張,舉手便把他的嘴給捂上,接著道:“汝瞎即瞎矣,也一并作啞了罷!”

好半晌,那僧才慢騰騰返轉(zhuǎn)了來,手上推一輪車,軋軋作響。李白這廂收卷起字紙,連聲道車上還有敷余處,便扶著吳指南登車,自在車后掌握軫柄推行,并那僧三人作一路走。不多時,便聽見了水聲,由遠漸近,似欲侵身,通體上下也感染到一股沁涼之意。

自從來到洞庭,每當(dāng)吳指南不醉、不睡亦不盲之時,與李白沿湖而行,隨走隨歇,消磨白晝光陰,入夜則尋覓了能安頓騾馬的民家求宿,至?xí)詣t縱意所如,行行復(fù)行行,說是觀覽山水,不如說各人滿眼自寓心事;真?zhèn)€是漫無來處去處,仿佛此身之外,只余天地而已。他們的確見識了云夢七澤的浩渺廣袤,可是吳指南始終感覺,僅僅相去咫尺的李白,卻像一陣陣若有似無的襲人夜風(fēng),恰是越過了千里煙波,拂面而來—卻又在轉(zhuǎn)瞬之間,牽衣而去。

在風(fēng)中,他們都聽見了船歌,一舟子引吭唱著:“學(xué)陶朱,浮五湖;喚留侯,戲滄州—此身在不在?江河萬古流。”等漁歌在夜風(fēng)之中蕩遠了些,李白停下腳步,幫扶著吳指南下車,吩咐那僧:“便是此處了。”

吳指南摸著腰間酒壺,灌了幾口,問道:“到此則甚?”

當(dāng)下沒有人接腔,在一片沉暗闃黑之中,吳指南只能從些微響動揣想:李白大約是摸索著囊中所攜之物,一陣敲磨攛掇,還帶著金鐵交鳴之聲。很快地,便生起了野火。片刻間火勢稍稍大了些,煙燎撲面,可以嗅出那燃物是谷皮麥秸之類,雜以松脂柏膏,沖鼻一陣異香,久久不散。

直到火勢突地大了,光灼熱炙,倒教吳指南眼簾上乍然蒙上殷黃,那黃光隨即淡了些,吳指南勉強眨著眼,眨得淚水如泉,盈盈涌出,隨即模模糊糊看得見些許形影,先前那一陣眩盲,算是過去了—他漸漸可以看見夜暗中的細浪,還可以認出不遠處一口疊架著護欄護蓋的廢井;就在他面前三數(shù)尺開外,的確生起了數(shù)圍方圓的明火,鐵架銅盤,應(yīng)該就是李白同那僧方才敷設(shè)的了。

一陣一陣的東南風(fēng)不時擾動著白煙,李白則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煙的去向,也像是在等待著那煙再往空中躥升,接著,他猛然甩袖出手,將一卷紙擲在烈火燒烤的銅盤之上,也就是轉(zhuǎn)眼之間,紙卷發(fā)了藍色焰苗,隨即漫染作一團晶亮,居然若有去意,乘風(fēng)而起,火星逐高逐散,就在十丈上下之處,灰燼騰飛于夜色,煙靄則沉隱于湖光。

然而,李白始終不發(fā)一言。吳指南一壺幾乎飲盡,意興飽滿復(fù)闌珊,忍不住盡作忿氣發(fā)了,斥道:“汝大事辦了否?某小人,不通文字,遮莫使某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然則即此你我便海角天涯,各散一方,豈不兩般快意哉?”

李白一向不作怒聲,也一向不擅應(yīng)付他人怒氣;尤其是對吳指南,總只能變些手段哄慰。于是隨手朝空一指,那是暮春荒月十八的月輪,不圓不缺,無甚可觀。李白權(quán)且這么一指,逕向湖邊走去,正想著該數(shù)說些新奇巧怪的言語,好消解吳指南的懊惱,不料一條魁偉的身影應(yīng)指而出,端端正正招呼了一句:“太白果然在此!”

吳指南聽得這一聲喊,陡然一驚,來人雖非刻意作勢,卻中氣飽滿,回音繚繞,一時間湖山震蕩,連遠方的波濤,亦隨之嗡嗡然作甕中之鳴。李白也大感意外,沒想到這般夜晚,如此郊坰,居然還有能叫得出他字號的訪客,便迎步向前,一面拱手為禮,一面道:“貴客枉駕而來,有失遠迎……”

話還沒說了,來人一揮大袖,閃身避過李白的一揖,倒有幾分意思是沖著吳指南說話:“汝后生嘈鬧喧嘩,豈不怕驚動了洞庭龍君?”

這人形軀高大近丈,深目隆準(zhǔn),一張闊嘴微微前拱,倒有幾分鳥喙的形貌。他穿著一身及踝的紫袍,手中握著綠玉杖,頭上戴著一頂小金冠,恰恰裹住朝天一髻,那金冠燦爛奪目,形制與李白所見過的吏員所系戴的官帽絕不相同,卻別有一番華貴的氣派。最為奇特的,是他的肩膊上扛著一頭似熊非熊、似羆非羆的怪物,不時左張右顧,睛光猛厲,但是這怪獸的嘴吻卻一逕上揚,竟帶著些許溫馴的笑容。

“原本應(yīng)該拜臨貴寺才是?!边@人一矮身,坐在荒圮的井闌上,對那僧人說道,“可是屋宇狹仄,不如趁此風(fēng)涼—風(fēng)涼么,亦趁酒香?!闭f著,舉起綠玉杖一指,揚眉注目,盯著吳指南腰間酒壺,道:“汝亦好飲?”

吳指南聽他口氣,頗似酒徒,登時忘了正與李白忮氣,立即解下壺來遞上前去,道:“自江陵打來幾斗容城春,某沿途日盡一壺,至今已不多有。”

“??!是‘水邊賣’,天之美醁也?!?

來客也不遜讓,就著壺口一仰脖頸,喝將起來—但聽他喉頭滾滾汩汩,唇邊漓漓拉拉,良久不歇。吳指南正狐疑納悶:壺中余瀝哪里禁得住如此暢飲?豈料來客又將壺遞了過來,接在手中,微覺異常沉甸,似較先前還要飽滿充足;仰面再喝,風(fēng)味仍是十足的容城春。

這兩人你一仰我一仰,半句閑話也無,不免有些個爭勝的況味。如此往返四巡,而壺中酒漿不竭。卻在這么一來一回之間,里許之外的湖墅一帶竟然大發(fā)天光,像是有成束成群的流星,不住地從略見偏斜的北斗口傾瀉而出,同時焦雷隱隱,流火照灼,仿佛天上有眾神圍觀吆喝。每當(dāng)那客滿飲一壺,天上便傳來一陣嘆息;每當(dāng)吳指南喝罷,傳來的則是歡噱的笑聲。李白看得吃驚,猛然間想起一則“天笑”的事典,備載于東方朔《神異經(jīng)•東荒經(jīng)》。

東荒山中有一大石室,是號稱東王公的居處。東王公是個巨人,身長一丈,須發(fā)皓白,鳥面人形,且生具虎尾,常與一玉女投壺為戲。有的傳說還敷衍出更多的細節(jié),說經(jīng)常追隨于東王公左右的,還有一頭如熊似羆之獸。

投壺,古禮有之。說的是賓主燕飲之余,考較才藝、比斗輸贏的游戲,也往往被視為一種儀節(jié),程序十分繁瑣。投壺之前,賓主之間要相互請讓,為數(shù)者三。其壺大腹長頸、口略開張,頸圍有二環(huán)耳。定制:壺腹高五寸,頸七寸,壺口徑兩寸又半。投壺之物則分別是二尺、二尺八寸以及三尺六寸之箭;這種箭,專名曰“矯”,一般也不會用之于戰(zhàn)陣沙場。

古來規(guī)矩,主人三邀請賓客入局試投,賓客須一再婉拒,至三邀乃可開局。一人取箭四枝,主左賓右,在距壺兩箭又半之地,試將箭脫手擲入壺中。首發(fā)之箭入壺,謂之“有初”,計以十籌。二、三箭復(fù)中者,則各計五籌。第四箭再中,謂之“有終”,加計二十籌。

賓主四箭擲畢,加總其籌數(shù)之多寡以決勝負。賽局結(jié)束,由名為“司正”的予以裁決,“酌者”斟酒,勝者致酒于負者,負者跪承其貺,飲酒受罰。之后,再進入次局;一般以三局二勝為“成禮”,至此無論勝方負方,或是觀禮之人,皆一體共飲。

《左傳•昭公十二年》:“晉侯以齊侯宴,中行穆子相,投壺。”此為投壺最初之見于文獻者。在這一則故事中,原本晉強而齊弱,晉昭公主盟,宴請齊景公,飲宴中以投壺作戲。當(dāng)時,晉侯先取持一矯投壺,擔(dān)任儐相的中行穆子為晉侯誦念祝詞,道:“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為諸侯師?!饼R侯大為不滿,自取一矯,也誦念祝詞:“有酒如澠,有肉如陵。寡人中此,與君代興?!?

不料晉侯、齊侯都投中了,勝負難分。賽局結(jié)束之后,大夫伯瑕責(zé)備中行穆子道:“穆子失言了!吾國君侯原本就是諸侯盟主,而投壺之戲乃是游戲,豈可以為列國位次之籌?如今齊侯不過是賽局之勝,卻可以從此平視吾國君侯,從此再要齊君來依附,恐怕相當(dāng)艱難了!”由此亦可知:投壺之爭自春秋以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游戲,實則寓含著諸侯邦國角逐霸業(yè)的奧義。

《神異經(jīng)》所述者,遠比這一則史料簡陋,說的是東王公與玉女投壺,每局一千二百矯,當(dāng)投矯入壺而得籌,天上就會傳來哀呼吁嘆之聲;一旦投射偏失了準(zhǔn)頭,矯未入壺,或是入而復(fù)出者,天上就會傳來歡呼大笑之聲。西晉時代的博物學(xué)者張華為此書作注時寫道:“言笑者,天口流火照灼;今天不雨而有電光,是天笑也?!边@一則小故事無頭無尾,可是寓意深峭,大約是說上天視人所能,無論智慧、學(xué)行、功德、技藝,無不可笑;一旦據(jù)此而與人有爭勝之心、爭勝之行,就顯得更為可笑了。

多年之后,李白有《梁甫吟》與《短歌行》二詩,分別有句:“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壺多玉女,三時大笑開電光,倏爍晦冥起風(fēng)雨?!币约啊疤旃娪衽?,大笑億千場。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富貴非所愿,為人駐頹光。”都說到了“投壺”、“天笑”,也俱言及強矯變化、異態(tài)百出的龍。從寫作的習(xí)慣上說:詩人幾乎不自覺地讓“投壺而引天笑”的故事與原本并未出現(xiàn)的龍之意象糾纏在一起;個中原委,似乎須從此夜覓其蹤跡。

那客同吳指南以酒量爭勝的意氣寖高,愈發(fā)不可抵擋,其間元氣角逐,有驚風(fēng)斗雨之勢,嚇得那僧竟一陣煙似的消失了蹤影。李白不免擔(dān)幾分驚憂,可是看吳指南難得開懷盡興,又不忍拂擾。不過須臾工夫,兩人又往來了五七巡,兩飲者居然不改顏容,了無醉狀。

就在各人大約仰了十壺上下,那客不覺打了個嗝兒,口中微微噴出些許赤色的火焰,他舉掌稍一掩遮,仍被吳指南看見,指笑道:“看汝生得魁偉,幾口酒漿卻也容蓄不下哉?”

那客聞言無甚異狀,倒是匍匐在他肩上那獸的嘴吻猛可一開,現(xiàn)出白牙血舌,向吳指南惡吼了一聲;吳指南也不畏懼,翻臉也對那獸一吼。來客見狀,不但不惱,反而大樂,不時將那綠玉杖拄地作聲,且道:“后生酒壯膽豪,可能與某再飲幾巡否?”

吳指南也不答話,捉起壺來,便向口中傾了—不消說,又是一番你來我往;直到李白岔口道:“貴客與某素昧平生,而逕呼某字‘太白’,可道緣故否?”

“觀汝文采書跡,豈非太白星君乎?”那客聞言一頷首,緩了緩豪飲之勢,嘆道,“某自帝堯以來,奉職鎮(zhèn)守錢塘,天上春秋未幾,已歷人間數(shù)千載矣。其間所遇下謫仙官,錦袍介鎧,文班武列,不知凡幾,卻還不曾見過一個真男子?!?

一口氣說到了“真男子”,那客狠狠搖起頭來。吳指南則一把從他手上攫過酒壺,且飲且道:“飲中便見真男子,有甚難得?”

那客回頭眄了吳指南一眼,道:“汝一鄙野蟲豸,泥塵蟪蛄,大凡平生只粗豪斗氣耳,何可言男兒事?”隨即一指李白,嗔目厲聲道:“倒是太白星君—汝作得大好文章呀!”

李白突如其來被他這一指,不覺間心為之驚、膽為之寒,五臟六腑在腔中一陣翻涌。

“汝斗膽!斥我‘雷其威聲,電其怒視,催風(fēng)則三日折山,殘滅噍類;布雨則萬頃移海,喧嘩兒戲’?!蹦强妥诰@上巍巍不動,仿如一座崇山峻嶺,當(dāng)話語中略現(xiàn)慍色,遠方的湖泊也跟著發(fā)出一陣一陣的吼嘯??梢簿驮谵D(zhuǎn)瞬間,怒容竟和緩了,他筋肉浮凸的猙獰之貌一霎收斂,整張臉和悅了起來:“然而文字大佳!讀來酣暢痛快得很—若非此等文字,但看某翻云覆雨,再去涇陽壞毀他千里禾稼、淹埋他百萬賤民,無非彈指之勞耳。然,既有此等文字,人間畢竟不能不有堪當(dāng)敬惜之人,豈容某輕躁致禍?是某受教深重了!”

“噫!”李白驀然一怔,張口結(jié)舌,“汝竟是錢塘—”

“某正是?!?

“相傳爾輩能隱能顯,能大能小—”李白朝那客一拱手,道,“春日乘風(fēng)以登,秋日御風(fēng)而潛,興云布雨,鉆天入地,驅(qū)電鳴雷,固無礙于幽冥之別,常往來乎仙凡之間,則功德亦大矣!”

那客聞言,不住地搖頭,反手舉杖,拍了拍背上那怪獸的頭顱,道:“汝所言,未必盡然!此物同某無異,原本亦是一龍,自人間三代以來,奉天帝之令,鎮(zhèn)守滎陽旃然河,向為兩京襟帶、三秦咽喉,職司濟水入河之事。此龍性情謙抑,處事恭謹,能教旃然河終古不溢、不淤,了無過犯。不料當(dāng)今開元天子客歲封禪泰山,行經(jīng)彼處,無緣無故,取弓箭射之,矢發(fā)而殘。自此旃然河流漸伏漸涸,彼郡恐將不免淪為赤地也!人間帝王嗔暴如此,咎由自取,我輩能有何功德可言?”

吳指南被那客奚落低貶,已然著惱,再看他二人你一來我一往,盡打些不著邊際的啞謎,更是侘傺難耐,正待發(fā)作,不料李白卻伸手朝他一指,對那客道:“某曾接聞于本師東巖子趙征君蕤,言爾輩有萬變之能;昔年孫思邈號稱‘藥王’,即從龍王得藥單三千。敢請龍君巧施妙手,為我這伴當(dāng)一療盲疾?”

李白此言不妄。故事有二;其一,于兩百年后為南唐溧水縣令沈汾之《續(xù)仙傳》所錄,說的是隋末唐初時,孫思邈至山中采藥,嘗救一青蛇,未料此蛇竟是龍子,龍王為報其再生之恩,召之至水府,盡發(fā)龍宮藥方三千道,日后孫思邈才成就了《千金方》三十卷的巨作。

另一說則是當(dāng)孫思邈隱居于終南山時,北地大旱,西域一僧來長安,自言法術(shù)高明,請在長安西南郊的昆明池結(jié)壇,為蒼生求雨。祈禳七天,昆明池水的確縮竭了好幾尺,但見晴空微云漸積,可是雨仍不肯驟落。這時,反倒是昆明池中之龍受不了了,化身成一老叟,去見孫思邈,懇請相幫,孫思邈對老人說:“某知昆明池有仙方三千首,能與某,某即救汝?!?

老人喟嘆道:“此方,上帝不許妄傳,今急矣!固無所吝?!辈欢鄷r,這池龍化身的老人便捧著藥方三千首,貿(mào)貿(mào)然來。而段成式《酉陽雜俎》所記載的十分簡略,謹述以:“思邈曰:‘爾當(dāng)無慮?!允?,池水忽漲溢岸,數(shù)日,胡僧羞恚而死?!?

《酉陽雜俎》所脫漏的正是孫思邈訛索昆明池龍藥方的手段。另據(jù)方明《瑯玕閣雜筆》補充,原來胡僧求雨,只是個障眼法,所借興之云,乃是昆明池水升成,水愈淺而云愈厚,池龍遂目澀睛枯,行將瞽盲,孫思邈攻破此術(shù),向當(dāng)時也在終南山游歷的司馬承禎討了一道符,過化之后浸水灑入昆明池,登時龍目滋潤,喜淚漣漣,才有了“池水忽漲溢岸”的異象;然而仰頭一看,云散霾開,九霄以下,依然晴旱—這是胡僧詐術(shù)未能得逞的原委。

至于昆明池龍,由于得了這道神符的緣故,日后無論天候如何,總能“旱不減其水,澇不增其波,澄明如鏡,一碧萬頃”。無論如何,鄉(xiāng)人野說,聚訟紛紜,爭傳著若能借得昆明池水洗浴,可以除眼翳,增目力,開眸光,這又是龍池之水可以愈盲疾的傳說了。

經(jīng)李白這一問,那客竟不置可否,回頭卻問吳指南:“汝不安于盲乎?”

這是很不尋常的一問。豈有明眼之人忽然睹物不見,卻能隨遇而安呢?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吳指南回眸看了李白一眼,居然哈哈大笑,道:“某與李十二生小為鄰,朝夕相伴,將二十載,至今仍不識此人;某果安于盲哉?不安于盲哉?有甚分別?”

那客聞言訝然,吁嘆一聲,道:“小人之言,何其壯哉!”

吳指南依舊絲毫不肯示弱,又灌飲一壺,道:“前月在江陵與一酒徒共飲,彼道:某合得一死于此—死也便死了,盲也便盲了,不是說‘鄙野蟲豸,泥塵蟪蛄’么?何壯之有?”

那客接過酒壺,一臉茫然,不由自主地起身,肩頭龍物亦聳聳欲動,這時洞庭湖上再度卷起了呼吼咆哮,在剎那間恍如百獸齊鳴。

“天笑!”李白仰面縱目,向空極望,斗杓之中又冒出無數(shù)爭先奔竄的流星,挹注于暗夜深處,有如為自己點燃了一條下墮的明路。

也就在這上天發(fā)出癲狂之笑的同時,洞庭湖風(fēng)四面環(huán)吹,一時之間,子規(guī)鳥鳴聲大作,如怨慕泣訴;開元十四年的滿春花絮便落盡了。

那客也隨著李白的目光向天外看去,看著、微笑著,道:“彼等天門神將,確是笑某?!?

“有何可笑?”李白和吳指南同聲問道。

“應(yīng)是笑某空負千年龍威,一身神力,卻被你三言兩語便說怯了氣性罷?”說著,揚手一指夜空,昂聲道,“而今便宜汝等,某且飲酒,不鬧風(fēng)波!”

“錢塘龍君襟懷灑落,是江湖萬姓之?!崩畎组L揖及地,肅容道,“李太白感戴莫名?!?

“汝今凡身姓‘李’,是天子宗室耶?”

“某先氏竄逐遠邊,至國朝神龍初葉遁還,家大人指天枝以復(fù)姓,遂為李氏?!?

錢塘龍君一皺眉,帶著幾分困惑,道:“既云‘復(fù)姓’,則仍須是皇親?!?

李白一蹙眉,略遲疑,才低聲道:“身寄商籍,不堪敘此—”

吳指南不待李白說完,搶道:“此子讀書作耍二十年,也混充得士人行了?!?

錢塘龍君看著一陣陣逐漸飄零到跟前的落花,笑道:“神宇浩渺無極,仙年遼闊悠長,在我等雖只一瞬,在汝輩則節(jié)序更張,萬物生滅,久歷繁瑣。唯太白星君之文,千古不易。不過……”說到這里,錢塘龍君遲疑了,像是有著極深的憂慮,不忍猝說。

“一回花落一回新,”李白接道,“時移世變,文章又豈有常哉?某生小初識字紙,朝夕戲擬古人文字,《文選》一編,不過是幾榻間玩具,摹習(xí)萬端,還就是自家淺見,當(dāng)下得意而已;三數(shù)載后復(fù)觀之,多不成體面的。龍君說什么千古不易,見笑了?!?

“非也非也!”錢塘龍君不等他說完,便急著搖頭擺手,道,“星君!權(quán)且聽某一言。汝今謫在人世,平生所業(yè)所習(xí),不外是人間數(shù)千寒暑所積,借喻譬之,或為猿鶴,或為蟲沙,形貌軀殼耳。然所受于天者,存乎一心,此情可謂‘天真’,斷無可改?!?

“天真不改,有何可憂?”

“此正可憂者也。天真之性,直觀淺慮,不能應(yīng)機謀?!卞X塘龍君道,“試想,洞庭諸仙攛掇汝焚禱一文,勉我以好生之德,是為蒼生乎?抑或別有所圖?汝且周旋思忖?!?

“龍戰(zhàn)江湖,荼毒萬物,諸仙不忍見此,豈有他圖哉?”

“非也非也!”錢塘龍君仍是一陣搖頭擺手,語氣更焦急了,“汝且看而今洞庭湖山之間,俱是上清派諸子,或為仙家、或為道者,彼等奉神祀鬼,博藝多能,數(shù)代以來,更雜通醫(yī)藥百工,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技,此輩豈不能作文章乎?渠所用心,是為竭爾智慮,借爾文筆,日后以此昭著汝太白之名,以為天下作計?!?

“某何德何能而當(dāng)此?”

“即此一派天真,百世不遇?!卞X塘龍君嘆了口氣,道,“然某所深以為憂者,亦在于此:當(dāng)今世道,不容天真!”

“他實也聰明,實也聰明。”吳指南漫口應(yīng)了一聲,話是稱賞,語氣卻含糊而譏誚,說罷,繼續(xù)飲他那怎么也飲不盡的壺中之酒。

“太白!某所言,慎勿輕忘;當(dāng)今世道,不容天真。倒是令尊‘指天枝以復(fù)姓’為有見識—汝走闖風(fēng)塵,天家姓氏盡可隨處抖擻,好教普天下人敬重汝家郡望。某,告辭了?!卞X塘龍君伸手撿了一片因風(fēng)而來的落花,反掌放在肩頭,仿佛就是要讓背脊上那怪獸嗅聞,花瓣著衣不墮,只風(fēng)中微微翕揚。接著,但見他一挺腰,縱起數(shù)尺,偌大身軀筆直地墜入井中,但聞如鐘似磬般的話語在井壁間回蕩著:“汝與某道義未盡,向后,容于有潮汐浪濤處一會!”

湖邊廢井,不知道是何年何月開鑿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堙塞的,總之早已干涸。不意就在錢塘龍君縱身而入之際,激起數(shù)十圍粗大的浪柱,沖天直上,半晌未歇。先前那苦臉?biāo)律犚姴凉L滾之聲,近在咫尺,搶忙披衣趕了來,見井水猶噴發(fā)著,浪頭高出井床數(shù)尺,不由得瞠目以對,良久才道:“貧僧掛單本寺三十年,向不知此井有水,寧非我佛顯靈?”

“他交朋友,非神即仙,非仙即佛;”吳指南冷冷一笑,轉(zhuǎn)臉復(fù)對李白道,“獨我這白丁,去鬼不遠,既然追隨不了汝辦大事,亦不甘當(dāng)真死此洞庭—某即此回昌明去了?!?

說著,吳指南拔身而起,不料穹蒼幽邃,卻洞察纖毫;吳指南才一舉步,頭上三尺之處便訇然爆出一聲聲天笑,吳指南別無長物,在握只一酒壺,登時咒了一聲,將酒壺朝北斗扔去,人卻打個踉蹌,顛蹶仆倒在火爐旁,一張臉湊近火灰余燼,猛可吸了一口大氣。李白搶前攙扶,吳指南翻了個身,大口喘息,或許恰是被這爐火引的,但見他眼耳鼻口有竅之處,竟隱隱冒出青藍色的火苗。人卻還能言語:“李十二,‘春水月峽來’,是否?”

那是數(shù)月之前李白和吳指南他二人一行出荊門時,李白在舟中回顧來時江流,曾道:“此蜀水,為我送行,竟也出峽來了。”

“枉它這一來—”吳指南當(dāng)時笑著說,“便不得回?!?

是在彼時,李白解下匕首,在風(fēng)浪間鏗鏘拔擊作響,將就著吳指南的語意,開懷吟道:

春水月峽來,浮舟望安極?正是桃花流,依然錦江色。

江色綠且明,茫茫與天平。逶迤巴山盡,搖曳楚云行。

雪照聚沙雁,花飛出谷鶯。芳洲卻已轉(zhuǎn),碧樹森森迎。

流目浦煙夕,揚帆海月生。江陵識遙火,應(yīng)到渚宮城。

自巴及楚,芳洲碧樹看似無異,李白未及料到的是,僅僅一年多之后,吳指南已經(jīng)來到了生命的盡頭,或許在顛仆之時,吳指南便已然了悟,自己也猶如萬里送行而來的錦江春水,一去而

不回。

此刻吳指南指著北斗,笑謂李白:“酒壺卻教他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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